在浙江省湖州市德清縣舞陽街道山民村，護士長潘美兒和志愿者陪著行動不便的麻風休養(yǎng)員散心。謝尚國攝 /光明圖片
新年來臨之際，全國道德模范、浙江省皮膚病醫(yī)院監(jiān)察室主任兼上柏住院部名譽護士長潘美兒正和浙江省德清縣洛舍鎮(zhèn)人大工作人員一起調研、討論跨境工傷保險理賠問題。德清縣外貿(mào)企業(yè)比較多，把境外工傷賠償銜接制度提上議事日程具有重要意義。作為全國人大代表，潘美兒積極履職，認真傾聽和反映基層呼聲。她告訴記者：“我絕不能辜負人民的重托。”
潘美兒，這位全國道德模范，在履行著自己新職責的同時，也一直關心關愛著麻風病人這一特殊群體。
潘美兒無怨無悔地把最美的青春獻給了麻風病救治事業(yè)。2020年全國兩會上，她提出建議，希望有關部門加大對麻風病人這個特殊群體的關注。“只有讓越來越多的人了解麻風病，才能進一步消除社會對麻風病的誤解及對麻風病人的歧視，麻風病人才能更有尊嚴地生活。”潘美兒說。
“照顧他們的這份職責，必須由我們來完成”
麻風病，在人類歷史上已經(jīng)流行了4000多年。它會導致病人嚴重肢體畸殘、眼盲鼻塌，曾被認為是“絕癥”。歷史上各國處置麻風病人的方法十分野蠻，有的是驅趕到荒郊野外，有的是放到船上任其漂流，有的甚至火燒、活埋。
浙江省皮膚病醫(yī)院上柏住院部前身可追溯到1951年創(chuàng)建的浙江武康療養(yǎng)院（浙江省皮膚病防治研究所），是我國最早的麻風病院之一。醫(yī)院位于德清縣的山溝里，離縣城13公里，半個多世紀以來，數(shù)千名麻風病人在這里治療、康復、回歸社會。醫(yī)院現(xiàn)有麻風休養(yǎng)員60人，平均年齡75歲，年齡最大的92歲。他們有的是麻風病基本治愈的休養(yǎng)員，也有還在治療之中的患者。
為麻風病人提供良好的醫(yī)護服務和生活環(huán)境，對維護社會穩(wěn)定、體現(xiàn)人類尊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也是各級政府、社會、公共衛(wèi)生機構的職責所在。為了承擔這份職責，潘美兒在山坳里堅守了整整24年！
“麻風村”幾乎與外界隔絕，同樣被隔絕的還有一支以70后、80后為主體的醫(yī)療團隊。正是這些年輕人的堅守，讓來自英國、日本、印度的麻風病專家考察后驚嘆：“如此偏僻的麻風病院，醫(yī)護水平竟然這樣高！”
潘美兒便是這個年輕醫(yī)療團隊中的一員。
“麻風村”的一天是這樣開始的：早上5點，患者們或坐輪椅或拄拐棍，開始在戶外活動；8點半，開始例行查房。
還沒到病房門口，記者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看記者皺起眉頭、想捂住鼻子，潘美兒說：“這是麻風潰瘍發(fā)出的氣味。”她一點兒都不介意，非常小心、仔細地給病人把剝落的死皮刮掉，洗清腐臭的傷口，然后消毒、換藥。
那一雙細嫩的手，觸摸在病人潰爛的皮膚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這樣反差強烈的畫面，簡直讓人難以想象。
有位80多歲的老人，因為麻風病導致“兔眼”，睫毛總是倒長。潘美兒每次為他拔掉倒長的睫毛后，老人都會咧嘴笑：“阿美，舒服多了！”
潘美兒還會蹲下，撩起老人的褲腿檢查。老人的皮膚已變黑且呈魚鱗狀，這是因為麻風桿菌導致周圍神經(jīng)受損，皮膚干燥不會出汗。潘美兒用手毫無顧忌地直接觸摸老人的皮膚，動作十分嫻熟、自然。結束檢查，潘美兒拍著老人的肩，湊近他耳根輕柔地囑咐：“莫急，要耐心啊，會好起來的！”
潘美兒幫病人和麻風休養(yǎng)員試水溫、泡藥水、換衣服、剪指甲。她把躺在床上的老人抱到室外透透風、曬曬太陽……眼前這一幕幕充滿溫情的場景，讓人分不清他們到底是醫(yī)患還是親人。
看到潘美兒面對如此病弱的群體有這樣的關愛和付出，記者被深深感動，心靈也被震撼。
“是什么信念支撐你們堅持下來？”記者問。
潘美兒說：“病人需要我們。照顧他們的這份職責，必須由我們來完成。這是每個醫(yī)護人員應有的大愛和責任。這份責任，總得要有人擔當，要有人堅守！”
“是家的溫暖，讓生命之花重新綻放”
站在人生的岔路口，潘美兒也有過糾結，有過彷徨。
住院部地處山坳，條件簡陋，離縣城又遠，晚上值班，還要防止野獸出沒，特別是護理對象，情況復雜，有些患者攜帶的麻風桿菌沒有完全殺滅……曾有7位大學生分到“麻風村”，幾年后全部離開；后來，又有13位中專生奉調而來，還是走得一個不剩。幾十年中，分配來的學生來了走，走了來，隊伍始終不穩(wěn)。
1996年，潘美兒從湖州衛(wèi)生學校畢業(yè)，分配到“麻風村”當護士。一開始，20歲的潘美兒也是帶著恐懼和困惑。她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跟著有近20年工作經(jīng)歷的老護士長樓月琴巡查病房的情景。
“當時，我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只覺得反胃惡心。護士長看了我一眼，卻沒有批評我。”潘美兒說。走進病房以后，第一次面對五官不全的麻風病人，她覺著害怕。
老護士長向大家介紹，這是新來的護士潘美兒。話音剛落，房間里的每個人都突然歡騰起來。大家不顧自己手腳不便，或拼命點頭，或用拳頭使勁拍著，或用自己能夠利用的身體部位拍打著桌子。
“我沒有想到，一個從來沒有和他們見過面的小護士，竟然讓他們?nèi)绱藷崃业貧g迎。他們臉上的欣喜與渴望，像是生命之花開始綻放。”這一刻，潘美兒的淚水涌滿了眼眶。
一開始，她總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甚至連長靴子都穿上了。但是，她看到只穿白大褂的老護士長總和大家親如一家，在病房里和病人聊天、拍肩膀、摸額頭……
有一次，麻風休養(yǎng)員徐阿土過生日，包了餃子，特意邀請護士長和潘美兒一起去吃。雖然很忐忑，可是看到老護士長笑呵呵地答應了，潘美兒也只好答應。
在徐阿土小小的房間里，熱騰騰的餃子出鍋了。阿土把盤子舉到了潘美兒的嘴邊。
“現(xiàn)在還記得他的眼神有些羞怯，還有很多期待，純真得像個孩子。我實在沒有勇氣拒絕，就把嘴邊的一個餃子幾乎沒嚼就吞了下去。”潘美兒說，“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餡兒的。”可是，看到潘美兒真的吃了餃子，徐阿土的表情變化了，他先是愣愣地看著，接著突然大哭起來。
“一個男人，在他50歲生日的那天號啕大哭，在旁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阿土說，他過了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次生日。”時隔多年，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潘美兒仍然哽咽了：“我終生難忘！”
就在那一天，護士長和阿土一起用不言之教，給她上了珍貴的一課：對麻風病人來說，藥物只能治療身體上的不適，而愛和尊重，才是更好的良藥。
對病情沒有治愈的患者，直接和他們肌膚接觸，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更多的是對生命的珍視。每天要為一些一直躺在床上的休養(yǎng)員翻身、清洗；給潰瘍病人換藥、幫他們縫縫補補……在這些瑣碎、平常的工作中，潘美兒慢慢懂得，在陽光沒有照到的角落里，同樣有花開的期盼。
曹大媽是麻風反應病人。因為藥物色素沉淀的緣故，她全身發(fā)黑，眼神呆滯，從來不開口說話。但潘美兒知道，自閉的病人內(nèi)心也是渴望交流的。她每天在給曹大媽換藥時，也會跟她講許多有趣的事。
直到有一天，潘美兒正趴在床上給曹大媽換藥時，從不開口的曹大媽突然哭了。“舊社會，我們是人被當成‘鬼’，我自己也都把自己當成‘鬼’了。是新中國，讓我們由‘鬼’變成了人！”曹大媽說，“美兒，你真的把我當親人啊！”
“那一刻，我和大媽一起流淚。淚水沖刷的不僅是老人心里的委屈，更是曾經(jīng)的絕望。”潘美兒說，“看到她臉上重新洋溢著生命的光彩。我知道，大媽找到家了。是家的溫暖，讓生命之花重新綻放。”
“只要有這1%的幸福，我也感到值了”
用心交流，就能聽到花開的聲音。山坳里的人生豁然開朗。
麻風病人曹小英，全身多處潰爛，潘美兒為她擦洗全身、清洗傷口；82歲的錢奶奶大便拉不出，潘美兒幫她一點點摳出來；雙目失明的范大娘把糞便拉在衣褲里，潘美兒幫著擦身子、換短褲、洗衣服……
常人幾乎不敢想象的事，潘美兒已經(jīng)習以為常。現(xiàn)癥病區(qū)是最具有傳染性也是最危險的地方，但潘美兒主動申請去這個區(qū)護理。在她和同事的合力下，現(xiàn)癥病人已經(jīng)全部治愈，現(xiàn)癥病區(qū)也退出了歷史舞臺。
四肢潰瘍是麻風病患者最常見的并發(fā)癥之一，治療不好，很容易影響患者的生命。為此，潘美兒帶領護士、護理員多次調配改進消毒液、潰瘍換藥，并教患者預防潰瘍的常用方法，使許多患者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習慣，潰瘍逐漸愈合，免除了截肢風險。
2005年，潘美兒接過護士長的接力棒，開始帶領年輕的護理人員一起為麻風病人服務。為了給麻風病人提供更好的服務，她更是從來沒有放棄對自身素養(yǎng)的提升以及學術科研的追求。她參加了自考，并獲得本科學歷。特殊的臨床實踐，又讓她掌握了許多第一手資料，她的《麻風病人的心理研究》《麻風潰瘍綜合治療》等多篇高質量論文在國內(nèi)外麻風病權威雜志上發(fā)表。
很多麻風病人受到歧視后很容易悲觀絕望，甚至厭世。已從心底把麻風病人當親人的潘美兒和團隊開辦了“心理醫(yī)療室”，被中國科協(xié)列為麻風病學科重大成果之一。他們還倡導直接和患者肌膚接觸，推動形成我國麻風歧視及干預理論。
只有偏僻的山坳，沒有偏僻的人生。2009年10月27日，潘美兒赴京接受第42屆“南丁格爾獎”。得知晚上《新聞聯(lián)播》可能有頒獎新聞，“村民”們一直等在電視機前。
“阿美！阿美！”當電視上出現(xiàn)潘美兒從黨和國家領導人手中接過獎章時，人們都歡呼起來。這一刻，有的鼓起掌來，有的用胳膊擊打、用腳跺地，還有的坐在輪椅上、躺在床上，興奮地歡叫……
在我們這個偉大的新時代，山坳里的人生也照樣可以出彩。潘美兒被全國婦聯(lián)授予中國十大職業(yè)女性榜樣。她所在的上柏住院部醫(yī)療團隊獲得中華全國總工會授予的“全國工人先鋒號”榮譽稱號。
“麻風村”里有一個自編自演的節(jié)目，4位休養(yǎng)員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和潘美兒等醫(yī)護人員一起深情地演唱《愛的奉獻》。
潘美兒告訴記者：“倘若人生的幸福和艱辛有比例的話，哪怕有99%的艱辛，只要有這1%的幸福，我也感到值了！”（記者 嚴紅楓 陸健）
（責任編輯：梁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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