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平的長篇小說《塞影記》（四川人民出版社2021年3月出版）時間橫跨一百年，歷史與現(xiàn)實交錯進行，從一個鄉(xiāng)村人物的命運，書寫百年滄桑巨變的歷史。作品塑造了一個個立體豐滿、有情有義的人物形象。在這些人物譜系中，雷高漢不但生活在歷史中，而且生活在現(xiàn)實中。他在歷史中演繹著坎坷的命運，在現(xiàn)實中向“我”敘述著自己的故事。他的長壽讓他有機會跳出歷史，在現(xiàn)實中與作家一起打量自己的一生，追憶他生命中的過客，為自己也為他人的遭際唏噓嘆惋。
雷高漢的一生可謂歷盡磨難。他在三四歲時就被人拐賣，過著挨打挨餓的苦日子。兩次逃跑，終于碰上一對無兒無女的夫婦，過了幾年好日子，而且有了自己的名字。但好景不長，13歲那年，他又變成了孤兒。當?shù)馗缓腊篾Q把他接到自己正在修建的鴻禎塞。在這里，他稀里糊涂地成了包企鶴的女婿，卻連新娘的面都沒見著——重病纏身的包松月在新婚前夜自殺身亡。他愛上了川劇演員梅云娥，后者又被包松堂指使人殺害，他們的女兒也不知所蹤。他42歲時與寡婦丁翠香結婚，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懷著孩子的丁翠香又因病身亡。他終生都在尋找女兒，卻在103歲得知女兒病逝的消息。就在他的外孫女匆匆從國外趕回時，他的生命戛然而盡，沒有見上外孫女一面。這個老人一生曲折跌宕，但他始終保有內心的善良。在人生的道路上，他始終把義與愛當成最高的堅持。他的一生是卑微的，又是正大光明的。在他的身上，集中體現(xiàn)了四川人的仁義情懷和擔當精神。
馬平把他筆下的女性都寫得美麗善良、敢愛敢恨。梅云娥信守“誰來救我，我就嫁誰”的諾言，她跟雷高漢的愛情雖然短暫，卻感天動地。她是女主角，我本來以為故事會在她和雷高漢之間推進，至少會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誰知作者很快就讓她離開人世，她的“戲份”少得可憐，甚至連個正臉都沒露就悄沒聲兒地下臺了。但是誰又能說梅云娥不是第一女主角呢？她人雖死，但她的氣息貫穿始終。雷高漢終其一生都在為她、為他和她的女兒而活。
馬平善于運用四川俚語和川劇語言，營造出一種詩意而幽默的獨特韻味。小說通過對意象的錘煉，為讀者營造出富有美感的氛圍。比如關于“石頭”系列意象的運用。石頭本是堅硬的、冰冷的，但是在《塞影記》中，隨著情節(jié)的需要，石頭也在發(fā)生相應的變化。在生死攸關時，石頭變得柔軟細膩，升騰出愛與生存的力量。在暗道中，雷高漢感受石頭“千萬年的體溫”，他命懸一線時石頭救了他的命。
《塞影記》采用了雙線結構，即現(xiàn)實中的“我”和雷高漢以及相關人物的接觸交流，還有歷史中雷高漢和鴻禎塞的恩恩怨怨。這本身就營造出一種“看戲”的效果：戲臺上歷史在上演，戲臺下觀眾在看戲、賞戲。一章一章歷史與現(xiàn)實交替出現(xiàn)，就像有一臺攝像機在進行現(xiàn)場直播，鏡頭時而對著舞臺，時而對著臺下，而讀者又成了場外電視屏幕前的觀眾，可以交替看到臺上的演出和臺下的反應。這種戲劇性的效果，來自作家對川劇藝術的嫻熟和靈活運用。《塞影記》借鑒川劇的敘事藝術，用川劇的人物、情節(jié)、聲腔作為引線，串聯(lián)起小說的情節(jié)，表現(xiàn)人物品格和敘事主題。小說中許多局部的描寫，都具有戲曲表現(xiàn)中的朦朧性，從而讓人物的情感得到充分抒發(fā)。
《塞影記》在情節(jié)上設置了許多懸念，讓人有一種猜謎似的體驗。進入小說，就如同進入暗道一樣，光線昏暗，卻處處有機關，或大或小、或隱或顯，一路只能摸索著前行。最大的懸念，就是雷高漢的女兒在哪里？而解開這個秘密的是一張題詩帕，類似于武俠小說中的藏寶圖。但藏寶圖本身晦澀難懂，雷高漢又不識字。為了解開這個謎中之謎，他一生都在學識字。除了這個主迷局之外，作者又設置了一些次迷局，讓人仿佛進入一個迷宮。閱讀小說的過程，就是解開一個個迷局的過程。只有解開所有的迷局，才能最終抵達人物的內心。（作者：徐可，系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
（責任編輯：盧相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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