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也愛玩玩具？
智能棋盤、手腕球、回彈健身球……電商平臺上，適老玩具的搜索量悄然攀升。數據顯示，過去一年，某電商平臺上“適老玩具”搜索量同比增長124%，成交量同比增長超70%，且成交速度在不斷加快。與此同時，人們發現，一些適老玩具其實并非專門為老年人設計，而是對兒童玩具“改頭換面”。
當前，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已突破3.1億。作為老年人口數量最多、老齡化速度最快、應對人口老齡化任務最重的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讓億萬老年人安享晚年、樂享尊嚴，是建設老齡社會的題中應有之義。老年人究竟需要怎樣的玩具？市場該如何精準發力，才能真正駛入“銀發經濟”這片新藍海？記者就此進行走訪。
適老玩具尚無國家標準
在北京市南三環一家大型玩具城內，兒童賽車、玩偶琳瑯滿目，記者幾經尋覓，終于在導購指引下找到一家主營益智棋盤和回旋鏢的店鋪。店主向記者展示了一款名為“方塊之謎”的彩色木質積木：“這是德國專為預防老年癡呆設計的，玩法多達500種，來店里買這款玩具的老人，年紀最大的已經有87歲了。”
積木顏色鮮亮，手感光滑圓潤，玩起來有促進眼手腦協調的作用。然而，其外觀看起來與兒童玩具無異，并不像是專門的適老玩具。面對記者的疑問，店主拿出另一款標注為“適合3歲+兒童”的電子積木：“高齡買者大多會選擇這款，適合與孫輩同玩。”
記者對比發現，兩款產品游戲設計大同小異。前者體積較大，后者則憑借電子化擁有更豐富的音效和交互性。“‘方塊之謎’賣了近十年，但以后基本不進貨了。”商家坦言，“群體包容度高的電子化產品更叫座，更何況，‘老小孩，老小孩’，老人玩起來不就跟孩子一樣嘛！”
在益智、健體等功能上，適老玩具與兒童玩具似乎難以區分。“目前市面上許多所謂適老玩具，并未做實質性適老改造，不過是給兒童玩具‘換件馬甲’，貼上新標簽。”復旦大學老齡研究院教授、復旦大學AI向善與數智養老研究中心主任申琦直言，“事實上，專門為老人設計的玩具，不僅選擇稀少，而且質量不高。”
老年玩具被迫與兒童玩具“捆綁銷售”，折射出市場的無奈。河北政法管理干部學院教授肖輝剖析道：“產品缺乏統一的安全與功能標準，市場信任度低，銷售渠道未成熟，難以精準觸達老年用戶。”
“目前市場尚無專門的‘適老玩具’標準，售賣只能參照國家玩具安全標準（如GB6675）或電子產品相關標準，這讓消費者難以判斷其宣傳的‘健腦’功能有無科學依據。而如果定義為‘康體器材’，進入特定機構，又需遵循體育或民政部門的準入規范，反而可能失去‘樂’的屬性。既難進玩具店，也難入藥店，線下營利模式模糊，商家自然望而卻步。”肖輝進一步解釋。
實體店銷售適老玩具面臨尷尬處境。“一款好的適老玩具，前期研發投入巨大，但目標客群普遍價格敏感。”肖輝指出，定價高了，市場不買賬；定價低了，企業難生存。銷路不明疊加研發門檻高，成為擺在商家面前的雙重阻礙。
線上搜索火熱與線下銷售遇冷，看似矛盾，實則統一。“線上搜索多為子女代勞，揭示了潛在需求。線下渠道不暢，說明適老玩具在產業層面仍屬新事物。”肖輝總結道，“如何找到既能營利、又能精準觸達用戶的商業模式，是業界共同求解的難題。找準老年人需求，讓玩具真正融入老人的生活圈和社交圈，或許才是破局關鍵。”
圍繞“健康”和“陪伴”做文章
當前，適老玩具市場看似熱鬧，卻未能真正抓住老年人的需求。中國正踏入不可逆轉的老齡化浪潮，3.1億銀發族構成了一片巨大的“精神消費”藍海。商家紛紛涌入，但對這個消費群體的需求，卻缺乏細致科學的分析。
“‘老年人’這三個字背后，其實是一個非常異質化的群體。”肖輝指出，“一個65歲的健康活力長者，和一個85歲有認知障礙風險的長者，他們的需求天差地別，現在市面上真正從老年人生理、心理、情感、社交需求出發的原創設計，太少了。”
需求的錯位也反映在設計理念上。十年前，北京市宣武中醫醫院老年病科醫生楊洪志就關注過適老玩具在輔助治療中的潛力。“這類產品本意是豐富老人生活，可能附帶益智、復健等功能。但當時缺乏臨床研究的專業數據支撐，就擱置了。如今能夠重獲關注，正是源于社會對老年人身心健康的普遍關切。”楊洪志介紹，“從醫學角度，我們鼓勵老年人通過多種方式進行力所能及的鍛煉。目前健康老人有多種健身選擇，這與他們長期的生活習慣、運動偏好和身體基礎狀態有關。對于缺乏運動的老人，適老玩具更像是一種‘善意’的提醒，不過社會尚未形成‘玩玩具強身健體’的普遍意識，適老玩具的設計可能存在‘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情況。”
“老年人玩玩具，帶著很強的目的性，這與兒童從興趣出發有顯著不同。”北京大學教授喬曉春指出，真正適合老年人的玩具，應該是在健腦、強身這些實用功能的基礎上，巧妙地增加趣味性，實現“寓健于樂”。
喬曉春進一步分析了中國老齡化的獨特背景——第一代“少子老人”時代。很多老人只有一個孩子，這意味著他們的晚年生活，要么在幫忙帶孫輩的辛勞中度過，要么面臨著孤獨。“要讓適老玩具走進這代老人的生活，核心得圍繞‘健康’和‘陪伴’來做文章。”喬曉春強調。
申琦走訪了上百家養老機構、社區后同樣發現，“主動健康”和“對抗孤獨”是關愛老人的兩大核心維度。“當代老年人，特別是相當一部分60歲到70歲的‘活力老人’或55歲到60歲的‘新老人’，有一定的財富積累，身體也相對健康，他們內心渴望被傾聽、被尊重、被需要，精神需求其實很高。但現實中，子女往往注重物質供養，卻忽略了精神奉養。”申琦說。
“適老玩具的出發點，應該是以老年人為本。”申琦強調，“它的目標是提升老年人的生命質量和幸福感，而不僅僅是填補市場空白或把兒童玩具改改樣子。最終，它要服務于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中提出的‘老有所養、老有所醫、老有所為、老有所學、老有所樂、老有所安’的目標。”
擁抱更有趣的晚年生活方式
盡管挑戰不少，適老玩具的產業前景依然廣闊。
“這個產業要健康發展，需要走一條系統性、專業化、生態化的路子。”申琦總結說，專業化研發是基礎，需要老年醫學、康復、心理、設計、材料等多領域專家組成團隊，真正基于老人生理、心理和社會學特征來開發產品；多方協作至關重要，不能單依靠企業力量，政府、科研機構、醫療機構、社區組織等都應參與進來；產品應能融入老人的實際應用場景，滿足不同健康狀況、興趣偏好老人的個性化需求；建立科學的效能評估體系也很必要，而提升全社會對適老玩具價值的認知，做好市場教育，是發展的前提。
一些積極改變正在發生。比如，復旦大學老齡研究院聯合上海體育學院的乒乓球國家隊教練，對乒乓球進行了適老化改造——把球從標準的40毫米增大到44毫米，降低了運動門檻，讓更多老人可以在打球中鍛煉身體、結交朋友。
“要吸引老人，玩具的趣味性、有效性、使用便捷性，這三點都得加強。”楊洪志舉例說，“腕力球如果能設計成可以方便調節不同重量的，既方便老人循序漸進訓練，也省去了重復購買的麻煩。”
肖輝則描繪了更遠的未來：“未來的適老玩具，模樣肯定和今天大不相同。它會和人工智能（AI）、物聯網（IoT）、虛擬現實（VR）這些技術深度結合。想象一下，一個能互動的AI寵物，或許能大大緩解空巢老人的孤單；一套VR設備，能讓行動不便的老人‘故地重游’或‘環游世界’；一個智能拼圖，能在老人玩的時候，默默記錄下反應速度等認知數據，并同步給子女或健康顧問。它不再只是個簡單的‘玩具’，而是一個集陪伴、娛樂、康復、健康監測功能于一身的‘智慧伙伴’，成為‘醫養結合’體系里的重要一環。”
申琦強調，要實現這樣的前景，各方需要加深對“銀發經濟”的理解。“銀發經濟是一個內涵極其豐富、覆蓋全生命周期的綜合經濟體系。它不僅指涉整個老年時期，甚至包含‘備老階段’，跨越制造業、服務業、信息技術等多個領域，社會屬性很強，不能把它簡單等同于‘養老產業’或‘老年用品’。”她表示。
“在老齡化加速和老人需求升級的雙重推動下，產業需要轉變思路。”申琦指出，“最核心的是從‘賣產品’轉向‘做服務’和‘營生態’。很多商家沒成功，就是只看到了‘銀發’代表的市場規模，卻沒理解‘經濟’背后的服務本質。”
肖輝對這條賽道充滿信心：“它撬動的不僅僅是經濟，更是在推動一種全新的、更具人文關懷的養老觀念。它的核心價值，是為老年人提供一種有尊嚴、有樂趣、有質量的晚年生活方式。正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用科學和專業的方式溫暖老年人的生活，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應該做的事。”
（本報記者 孫小婷）
（責任編輯：梁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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