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兩年來，所有內容行業從業者都在面臨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那就是選擇長視頻還是短視頻，到底整個行業的方向會往何處去。對于平臺方和制作方，各家都在對內容策略進行重新梳理，根據市場要求對正在開發的項目作出抉擇。而對于編劇等創作者來說，似乎更為焦慮，究竟選長劇還是選微短劇？
首先要看到的是，文藝形式的更迭跟場景改變息息相關。在我2017年大學畢業的時候，電影正處于蓬勃發展的階段。到今天，電影似乎也進入瓶頸期，因為電影院遭遇了投影儀和大尺寸家庭電視機所帶來的私密性體驗的挑戰。又如網吧行業的興衰史，21世紀初網吧行業非常興盛，城市任何一條街上都有網吧，但現在環顧四周也未必能找見網吧的影子。家庭電腦配置高了，玩家不用去網吧，也能獲得高配置的游玩體驗。與此同理，長劇的式微也受到場景革新的影響。手機是目前主要的娛樂場景，顯然人們更習慣刷豎屏內容。我一直有個觀點，如果多年前視頻網站就開發出2倍速、3倍速觀劇，到現在可能就有5倍速的選項了；或者多年前就開發出只看精彩內容的功能，類似于現在微短劇的邏輯，長劇從業者那時就應該警醒，觀眾正在拋棄你的路上。目前長劇的主要場景變成了客廳，如果客廳的陣地也丟了，那么長劇的衰落才真正開始，這是場景革新的必然結果。
場景的改變造成了長短劇的分野，但兩者的區別并非只在時長上，不同的形態也形成了不同的創作法則。我從業大概有六七年，基本上都是在長劇編劇中度過的，后來也參與微短劇創作。從我的實踐來看，長劇的本質是人物，以人物為核心來進行敘事。我們想想所看過的長劇，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劇里的人物，比如《狂飆》里的高啟強、《風吹半夏》里的許半夏、《人世間》里的周秉昆。長劇在漫長的敘事之中講究的是人物的成長性，比如人物前后的變化或者是人物關系的變化。建構在此之上的結構、情節、劇情邏輯，都是圍繞著人物本身來展開的。情節只是一個載體，內里是塑造人物。長劇就是通過劇本各要素之間的綜合機制，如結構、情節，再由導演的視聽手法和演員的表演共同呈現出來，讓觀眾產生或虐或爽或唏噓，或一些更復雜的情感，這就是長劇的觀劇情緒。
長劇的核心是人物塑造、人物表達，如果要讓觀眾信服人物，就要凝聚社會共識、生成情感共鳴。比如電視劇《都挺好》開篇塑造了惡媽慫爸的形象，目的是襯托女主角的不易，凸顯多孩家庭里的女性困境。這就是為了凝聚共識，告訴觀眾有這樣困境的女性其實并不在少數，呼吁大家關注這樣的女性群體。
而微短劇的本質是情緒。它的人物塑造、邏輯性并沒有那么重要，快速的情緒體驗才是最重要的，一些虐、甜、爽的情緒，不用鋪墊，第一秒就交給觀眾。比如類似于《都挺好》的內容放在微短劇里，它開篇就要直接傳達憤怒的情緒，不需要凝聚社會共識。有相同情緒體驗的觀眾會迅速聚集過來，如果觀眾不相信，或者他們沒有相似的困境，自然就劃過不看了。他們并不理解“至親之惡”是一種復雜情緒，還要自己去思考。
但也要認識到，對微短劇的情緒需求本質上是一種安全情緒，如果觀眾的憤怒沒有落點，那他們同樣也不會看。不管微短劇里原生家庭的矛盾有多么復雜，他們感覺到的都只是一種憤怒的情緒，不會對主角產生一絲一毫的擔心。觀眾知道主角一定會“打臉”回去，這就是一種確定性的爽感。所以，在微短劇里各種情緒的落點都是爽，尤其在當下生活里很多方面充滿不確定性，確定性的爽感就會更重要。可以說，長劇是一種延時滿足，而微短劇講究即時反饋。有人說“長劇是內酚酞，微短劇是多巴胺”，這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長劇里推動故事主要靠“情節”，在微短劇里顯得不是那么重要。它主要是為情緒積累服務的，而情緒也跟微短劇類型掛鉤。男頻（以男性為主角和用戶群體）微短劇的特點在于反派不清楚主角的厲害程度。如果反派的厲害等級是1級，那主角可能就是5級；如果反派是5級，那主角可能就是100級。但反派足夠愚昧，他們不斷地挑釁主角。女頻（以女性為主角和用戶群體）微短劇情緒的要點在于快速與男主建立堅不可摧的感情，以及女主在不斷置于險境的時候，男主不厭其煩地天降解圍。
心理學上有“嗑瓜子效應”，一旦人們吃上第一顆瓜子，就會吃第二顆、第三顆，完全停不下來，即使會被一些事情所打斷，但當回到瓜子面前的時候，還是會繼續吃瓜子，不需要別人提醒，直到把桌子上的瓜子吃干凈。微短劇就像是嗑瓜子，不斷為用戶提供即時反饋。
由此可以看到，長劇和微短劇的區分不僅僅在于時長，它們屬于不同類型的文藝樣式。如今，有觀點認為“長劇要微短劇化”，我認為失之偏頗。雖然微短劇盛行，但長劇的黏性用戶目前仍在。有數據顯示，從2021年到2024年，長劇用戶從7.66億人增長到7.79億人，用戶數量沒有減少，并且還在緩慢增長。微短劇用戶在這四年里從0.09億人增長到6.62億人，增長速度確實極快。但這兩個數據中有很多重合的部分，比如長劇不好看了，觀眾就去看微短劇，不過他們還會留在長劇的用戶群中，一旦出現爆款作品如《狂飆》《人世間》等，依然能讓這些暫時離開的觀眾立刻回歸。
事實上，長短劇可以相互汲取營養，取長補短。長劇因為時長原因，節奏必然是有急有緩的，不可能說40分鐘內完全在堆積事件，這也會讓觀眾看得很累。所以，對于長劇來說節奏感會更重要，節奏快的部分能吸引觀眾，而節奏緩的部分不讓觀眾覺得是在注水，他們就會愿意留下來。長劇還要學習微短劇開展有效情緒的敘事，怎么把觀眾代入情緒里來，不讓他們隨時棄劇。對于微短劇來說，需要從情緒價值消費轉變為藝術價值消費，這就需要吸收一些長劇的敘事優點。比如塑造人物，至少不讓觀眾過目就忘。創作者要去設置人物動機，描寫人物的成長線，提高故事的完整性，這一類的精品微短劇未來是一定會出現的。觀眾喜歡“多巴胺”刺激，但生活里也不能沒有“內酚酞”。
（作者：雷博，系青年編劇，參與創作劇集《小歡喜》《九州縹緲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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