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籠罩著贛北連綿的山巒。一陣低沉的嗡鳴聲打破寧靜，一架搭載熱成像攝像頭的無人機如幽靈般升起，它的“眼睛”掃過森林。地面上，操縱者緊盯屏幕上閃爍的光點——那是一個活動于林間的溫熱生命。
“目標鎖定。”指令下達后，無人機攜帶特制的“牙簽箭”潛入黑暗。
這是江西省德興市警方近期破獲的一起利用無人機進行非法狩獵案件的真實場景。類似的“黑飛”狩獵存在安全隱患。
“黑飛”狩獵隱患重重
今年9月，德興市萬村鄉民警凌晨巡邏時，發現洋源村路邊停有兩輛可疑面包車，車內藏有兩頭野豬尸體。民警判斷附近可能存在盜獵團伙，隨即展開搜查，并當場抓獲四名犯罪嫌疑人。
萬村鄉派出所副所長張江介紹，主犯張某為本地種糧大戶，平時使用無人機進行農業作業。近期，他在短視頻平臺接觸到無人機狩獵內容后，購買設備并邀賣家洪某現場教學。
在這起案件中，洪某利用無人機熱成像功能進行高空偵察，在黑夜中精準定位野豬等動物的位置；隨后操控無人機返回自己身邊，裝上自制的配重箭頭；最后操控無人機飛抵目標上空，進行“墜箭”攻擊，形成“空對地”狩獵系統。
“從五六十米的高空墜下去，威力足以射穿一頭野豬。”德興市公安局環食藥偵大隊民警表示。
洪某交代，他自今年7月起銷售無人機，原本客戶為農戶和測繪公司。為拓展銷路，他模仿短視頻平臺內容，以“無人機狩獵”為噱頭招攬顧客。“我不知道這也是違法的，平臺上類似的視頻很多。”洪某稱。
此類案件在全國多地均有發生。今年以來，湖南長沙某養豬場先后丟失20余頭豬，場區周邊發現多支重約一斤的金屬箭頭；山西呂梁一名養殖戶價值上萬元的家養馬匹在夜間遭無人機射殺；重慶永川有非法狩獵者利用無人機掛載利箭、鋼球等裝置，射殺、砸殺果子貍、野兔等野生動物。
“如果不進行有針對性的打擊，蔓延會非常快。”德興警方表示，“黑飛”狩獵已成為具有普遍性的安全隱患，熱成像儀在夜間僅能識別目標輪廓，無法準確辨別人與動物，可能誤傷村民、護林員等人員。
灰色產業鏈暗中滋生
個案背后，一條借助網絡平臺的灰色產業鏈正在暗中滋生。
這條產業鏈的起點，是極具視覺沖擊力的境外狩獵內容。一些戶外直播人員在緬甸、泰國等地進行實彈狩獵直播。雖然國內平臺對相關內容有所限制，但通過使用代號、外語平臺或私密社群，這些充滿獵奇與刺激的狩獵畫面仍能吸引不少受眾。
“其實很多人就是獵奇，捕獵野生動物也不是真的為了去交易。”受訪民警介紹，與傳統的狩獵動機不同，無人機狩獵者多不為販賣獵物，而是迷戀于新型狩獵技術帶來的刺激。
與此同時，一些短視頻平臺成為非法狩獵教學、工具售賣和引流的溫床。在某些短視頻平臺上，各類經過偽裝的狩獵工具以“高科技配件”的名義公開流通。為規避監管，商家將完整工具拆分為碳素桿、配重塊等看似無害的零件，分開發貨。“用502膠水一粘就行了。”洪某說，箭頭組裝非常簡單，普通人可以輕松上手。
不少商家使用暗語，使交易更加隱蔽。比如，用“牙簽”代指狩獵箭頭，用“抓佩奇”代指獵殺野豬……這套暗語既規避了平臺審核，又成為圈內人的身份識別標志。原本需要特定渠道才能獲取的專業狩獵工具，如今在短視頻平臺上變得觸手可及。
在一些短視頻平臺上，當記者搜索關鍵詞“無人機牙簽”時，很容易就能找到多家主營各類無人機配件、“牙簽箭”、空投器等商品的商家。這些商家的粉絲數量從幾百到上千不等，且大多提供“隱私發貨”“送貨上門”等服務。
部分賣家不僅銷售無人機等專業設備，還會“教授理論”，提供從設備操作到狩獵技巧的“一站式”指導。本案中，賣家洪某是德興隔壁縣的，為了售賣無人機，特意來到德興向買家“教學如何使用無人機狩獵”。這種“售教結合”的模式，極大地降低了技術門檻，讓普通人也能快速掌握原本專業的狩獵技能。
多元共治防范“黑飛”狩獵
面對無人機“黑飛”問題，一些地方公安部門在積極探索應對之策。
“我們所里就五個人，巡護的山林面積又比較大。”張江介紹，盡管人手緊張，但派出所依然堅持開展高頻次的夜間巡邏，“通常晚上九點開始，由一名民警帶領兩名輔警，一直要巡查到深夜十二點以后。”
與此同時，技術反制手段也在逐步應用。“派出所配備了熱成像無人機，也會安排飛行巡查。”張江說，警方正嘗試“以科技對抗科技”，彌補人力覆蓋的不足。此外，利用物流信息、采購數據等大數據手段進行線索篩查，也成為新的突破口，有效助力提升精準防控能力。
德興市公安局環食藥偵大隊大隊長王力介紹，根據《無人駕駛航空器飛行管理暫行條例》規定，盜獵者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私自使用無人機，屬于典型的“黑飛”行為，應予以嚴厲打擊，但是部分盜獵者使用的是未經實名登記的二手無人機，監管起來存在一定難度。建議參考二手車行業或貴金屬管理的經驗，完善無人機實名登記和全鏈條管理系統。
北京市京師（南京）律師事務所律師黃結表示，《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明確禁止傳播“暴力、兇殺、恐怖或者教唆犯罪”的內容，短視頻平臺應將“無人機捕獵”“墜箭”“黑飛教學”等詞匯和典型畫面納入高危詞庫和圖像識別模型，進行主動攔截，一旦發現涉嫌嚴重犯罪的線索，平臺應立即固定證據并向網信部門報告。
針對新型狩獵方式，江西師范大學政法學院教師羅金壽建議，修訂野生動物保護法實施細則，將“使用無人機等智能航空器進行追蹤、驅趕、騷擾、獵殺野生動物”明確列入“禁止使用的狩獵工具和方法”。（新華社“新華視點”記者劉佳敏）
（責任編輯：蔡文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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